2018年8月19日星期日

李零《放虎歸山》摘錄 (三)


任何社會或文化都有一種默契,就是假定每個人都懂規矩而知習俗。如果有人壓根兒就沒受過這種訓練,那麻煩可就大了。這就好比一隻家犬,如果見了主人不是搖尾乞憐(它本來哪會這個),而是衝腳脖子就咬(這才是它的看家本事),人們非說它是瘋狗不行。(《「徒勞」的悲壯》)
社會組織〔有〕排斥的機制,即把一切為保障社會的高速發展而甩下來,不能消化,不能處理,因而有礙「文明」秩序和「理性」觀瞻的東西(如貧窮、犯罪、不發展和各種廢料等等),拋棄於「秩序」之外,任其自生自滅。……它們都有一整套強化訓練的機制,可以像馴化犬馬,或我們中國人養金魚那樣,一代代培育其遺傳性徵,最後都讓你分不清哪是它真正的「天性」。……足以保證按社會需要預先訂制和合理配置他們,並把一切不合理的「廢品」重新「回爐」。(《「徒勞」的悲壯》)

戰爭就是戰爭,你不但自己得有當烈士(或砲灰)的決心,還得有讓別人當烈士(或砲灰)的狠心。(《紙上談兵――裝孫子》)
中國古代兵法的要義是能「忍」能「狠」……。「忍」起來,要多窩囊有多窩囊,裝孫子,鑽褲襠,包羞忍恥。「狠」起來,則殺他個片甲不留,斬草除根,無遺壽幼,把一肚子的「烏氣」全釋放出來。這對了解中國政治歷史的經驗和中國人的行為特點很重要。(《紙上談兵――裝孫子》)

軍事學上最忌諱的就是一味拼命和死要面子,特別是拿別人的命換自己的面子。(《紙上談兵――裝孫子》)
兩極化在人類生活中很常見,……「好人和壞人」的故事,不僅小孩愛聽,大人也愛聽。詞人擅長誇張,政客偏愛蠱惑,群眾運動總是一浪高一浪,奧妙都在這裏。它的特點是排斥「第三條道路」,排斥「中間色」,……不然就無法頂牛,就沒戲……。戰爭總是壁壘分明,你死我活,在這方面當然很典型。(《紙上談兵――裝孫子》)

2018年8月5日星期日

李零《放虎歸山》摘錄 (二)


歷史也像打牌一樣,既有牌運,也靠技術。它總是給人們以機會,但機會要靠人去選擇,而且每一步選擇都將影響到下一步選擇。……你打出一張牌,現在後悔了,說是我要把牌收回來,換一張就好。這個想法也許不錯。但你要把牌拿回去,人家就也要把牌拿回去,而且不能是你把一輪又一輪的牌都換掉,可別人的牌都不動。這和自己同自己打牌又有甚麼兩樣?(《服喪未盡的餘哀》)
老一代的海外華人往往會因一件似乎是不足道的事情而自豪,這就是中國以那樣貧窮落後的基礎,竟維持了一個具有相當軍事外交地位的大國。我們大概已經忘記了,自從毛澤東領導新中國以來,中國人已經很久沒有挨過別人打了。但中國人是受不了挨打的……。當美國往利比亞發射導彈時,……假如中國也挨上一顆,將會如何?(《服喪未盡的餘哀》)
人怎樣把活生生的人任意改造,當作可摶之泥,可塑之器,可以「到處生根發芽的種子」,可以「驅而往,驅而來,莫知所之」的牛羊。甚至還能把他們標準化、格式化、數量化,編為程序,組裝成機器,只要電鈕一按,頓時一片轟鳴;或者摘心換腦,使你習焉而不察,積非成是,達到指鹿為馬的地步。(《「徒勞」的悲壯》)
人類社會組織並不就是人力的集合……,其功用也未必在於對付自然災害或狼蟲虎豹。在福柯看來,它的一切精巧設計(哪怕是最文明的設計),主要都是為了對付「人」――我們這些聰明固為眾靈之長,兇殘實亦超過猛獸的「裸猿」。(《「徒勞」的悲壯》)
人是最不挑嘴的「雜食動物」,除劇毒之外,幾乎甚麼都吃,甚至推其仁愛之心而及於動物,覺悟始終有限。比如現在歐美人提倡保護動物,反對日本人吃鯨魚或中國人吃狗,但他們自己卻不肯放棄吃牛羊豬(雖然據科學家講,豬的智力一點也不比狗低),或雖拒食牛羊豬,卻不妨大吃雞鴨魚……。(《「徒勞」的悲壯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