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零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：〈周易〉的自然哲學》摘錄 (一)

占卜，是為了求取神諭。你給老天打電話，回答可能有好有壞。有人對老天的回答不滿意，死乞白賴，不停撥號，老天也煩，乾脆掛了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我們的知識是由「知之」和「不知」共同構成。「不知」遠比「知之」多。只要有「不知」，就有猜，就有蒙，我們並未告別占卜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「不知」的事怎麼「知之」，古人的回答是占卜。……占卜是為了拿主意。凡是情急無奈，無法做出判斷也要做判斷，無法下決心也要下決心，就會想到占卜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打仗的事，經常是急活。即使有周密的偵察、充分的預案，也還是有很多料不到。事到臨頭，再聰明的人，也只能把已知、未知擱在一塊兒，拍拍腦瓜，估摸估摸。估摸不出來，就只好賭一把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即使在科學昌明的現代，「不知」也到處包圍着我們，遠遠超出我們的認知能力。「知之」在我們的知識中只是非常可憐的一部分，到處是漏洞。「無妄之災」，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，賽先生也拿它沒轍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人，期望值越高，失望值就越高；期望值越低，失望值就越低。俗語說，「有心栽花花不開，無心插柳柳成蔭」……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占卜者倒查紀錄，往往會把兩個前後無關的事串起來，把前面的事叫「因」，後面的事叫「果」，串聯偶然成必然，創造貌似合理的因果鏈。由於他是倒着查，故讖言多出追述。（《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》）

讀李零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：〈周易〉的自然哲學》有感

網上圖片：書本封面

常言道：「天有不測之風雲，人有旦夕之禍福」。現今世界，科技昌明，用電腦運算一下，預測未來一週，天何時晴雨、月何時滿虧、潮何時漲退等天象變化，均非難事，所以說「天有可測之風雲」絕不為過。然而，縱使「天有可測之風雲」，人還是有「旦夕之禍福」。再尖端的科學技術，再精密的電腦運算，也不能算準人的命運。畢竟，科學所倚重的線性邏輯之所以能夠推測天氣變化，是因為日之陰晴、月之圓缺、水之漲退都有其規律，而人的一生卻是禍福無常。

誠如李零在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：〈周易〉的自然哲學》一書所言，「即使在科學昌明的現代，『不知』也到處包圍着我們，遠遠超出我們的認知能力。『知之』在我們的知識中只是非常可憐的一部分，到處是漏洞。『無妄之災』，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，賽先生也拿它沒轍。」李氏亦嘗於《人往低處走：〈老子〉天下第一》一書中指出，「人生，酸甜苦辣，五味俱全。我們是一輩子受苦，一輩子享福，還是先甜後苦，先苦後甜，還是先甜後苦又後甜，先苦後甜又後苦，可以有不同的配方。生活的機遇，實在很難預料。」的確，同父同母所生的兄弟姊妹，其命運際遇可能大相逕庭。有人塞翁失馬，幸好轉禍為福；有人拾金不昧，卻蒙不白之冤；有人樂善好施，可惜天不假年；有人刻薄寡恩，反而富貴顯榮。

網上圖片：八卦

面對人生的無常，古人最「理性」的態度就是訴諸神明，並透過卜筮占算吉凶，冀望從卜辭中得到神明的指引，從而做出最明智的決定。《易經》作為古人占卜用的典籍，古今中外均不乏專家學者的研究，有人甚至將電腦的「二進制」歸功於《易經》中陰、陽兩爻的啟發，但無論對飽學之士，還是平民百姓而言，《易經》絕非一本易讀易懂的書。事實上，《易經》之所以艱深晦澀，又語焉不詳，原因恐怕在於三千年前古人用的「元、亨、利、貞」等占卜術語。要知道，即使是現代流行的八字命盤，其中的「正官、傷官、正財、偏財、食神」等術語，常人也不一定理解，更遑論要透徹了解商、周之際成書的《易經》。

網上圖片：相傳伏羲作八卦

針對《易經》詰屈聱牙的卦辭和爻辭，李零用通俗淺白的文字，加上生動的比喻，寫成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》一書，為治《易》者提供入門級的參考材料。其實，《易經》只是《周易》的一部分，另一部分叫《易傳》。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》一書的內容結構依據《周易》，也分〈易經〉和〈易傳〉兩部分。其中，〈經〉部可再分為〈上經〉三十卦及〈下經〉三十四卦，加起來就是〈易經〉的六十四卦，而〈傳〉部則是十篇相傳是孔子所作、用來解釋〈易經〉的文章，故又名〈十翼〉。雖然，文字學出身的李氏在書中〈經〉、〈傳〉各部均不做詳細的訓詁，而只做簡單的意譯，但正因為言簡意賅，方能吸引初學者繼續探索，如作者在〈自序．從打撲克說起〉中所言：「古人語短……短了才能長驅直入，一下鑽到你的心裏。」不過，最能鑽到我心裏的，還是作者以「死生有命富貴在天」為書名。

網上圖片：
相傳周文王重疊八卦，
成為易經六十四卦

誠然，人一生最想知的「不知」，莫過於壽命和財富。長壽和富貴，人人都想要，但並非人人都能有，兼而有之者，更是少之又少。人一生活多久，健康的飲食作息習慣固然有關，但是否每日早睡早起，每餐多菜少肉就可保長命百歲，絕無飛來橫禍、無妄之災？同樣生而為人，為何有人一生順風順水，大富大貴，有人則命途多舛，窮困潦倒？人類社會固然有不公義的現象，但上天賦予眾人的際遇，又何嘗公平過？其實，「不僅離我們太遠的東西，我們左右不了，就是眼跟前的事，又怎麼樣？生活，小不順心、大不如意的事，何止萬千。……不服輸，不認命，可以，但改運，那是談何容易！如果一切努力都歸失敗，你將如何面對？」（〈自序〉）

是啊！面對天命的桎梏，你選擇「謀殺」命運，還是乖乖就範，讓命運「謀殺」你？由「積極發憤」到「消極沉淪」，其實只是一步之遙。我想，應對命運最好的態度，還是《易經．震卦》所言：「震來虩虩，笑言啞啞；震驚百里，不喪匕鬯。」——風雲來了，雷聲四起，我依然談笑自若，大吃大喝。